今年春节档,《奇迹·笨小孩》可能是最特别的一部,文牧野导演加上易烊千玺主演,已经足够令人期待。
这是文牧野在《我不是药神》之后拍摄的第二部长片,上一次他取得了30亿票房的奇迹,这次他要讲的是一个年轻人在一座年轻城市的创业故事。
易烊千玺饰演这位名叫景浩的年轻人。他是非常踏实的演员,而文牧野导演则是个“会掐着秒表拍戏”的较真导演,他们的搭档会上演一场什么样的“奇迹”?
我们和文牧野导演聊了聊。
《奇迹·笨小孩》开拍后的第一场戏是易烊千玺饰演的景浩在自己的手机店里修手机。
那是一段蒙太奇,景浩把一部手机仔细地拆下,然后每一步都拍摄一张照片,最后一张张挂在墙上,写好步骤,制作成拆机说明图。
景浩是这家拥挤、逼仄,但依旧井井有条的“好景手机修理店”的老板,他需要钱,非常需要。更具体地说,是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需要用钱——他只有20岁,和妹妹相依为命。他话不多,有些轴,很多时候似乎都带着些愤怒,因为他没有办法像修理手机那样把自己的妹妹修理好,挂在墙上的流程图就是他妹妹的生机。
景浩和妹妹在手机店。
易烊千玺和同组的几位演员在拍摄之前专门练习了一周拆组手机,“必须得有肌肉记忆,有时候得玩出花活来,比如用镊子挑零件的时候,镊子得转一下”,这是文牧野导演的要求。
文牧野的上一部剧情长片是《我不是药神》,创造了30亿的票房奇迹,让许多人发现了中国现实主义电影的新方向。这一次,《奇迹·笨小孩》的故事发生在深圳。
筹备这部新电影的时间一共只有七个月,而上一次文牧野和团队磨《我不是药神》的剧本一共用了三年。所以这是一次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创作,文牧野需要快速地了解深圳,挖掘属于这座城市的故事。
大城市里的“笨小孩”
这是2013年的深圳:常住人口达到1062万;外贸出口总额3057.18亿美元,这也是深圳的外贸出口总额占到内地城市首位的第二十一年;人均全年可支配收入为4.4万元,比上年增长了9.6%;这一年深圳降水的天数有129天,降雨总量达到2203.6毫米,比气候平均值偏多14%;一共有3.8亿部手机产自深圳,比2012年增长了15.2%。
深圳。/ Joshua-Fernandez
故事的主角景浩就藏在这些数字背后,这些数字和他若即若离——他是深圳千万人口中的一员,在高楼大夏构成的水泥森林中,经营着自己小小的手机维修店。他年轻且拮据,房东会在门口贴催租的通知,妹妹有先天性心脏病,一到雨天就因为气压低而气喘、咳嗽,所以每到雨天景浩都会有些担心。妹妹的手术需要三十多万元,他几乎每天都在发愁。
为了快速地赚钱,景浩卖掉了自己的店铺,贷了款,买了一批从海外退货的不合格的手机来做翻新机。他想着卖了翻新机,妹妹的手术费用似乎也刚好够了。这一切并不顺遂,本就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翻新机遇到政策打击,难以为继,眼见着妹妹需要做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,景浩只能想别的办法。
饰演景浩的易烊千玺和饰演妹妹彤彤的陈哈琳。
如果看完这部电影,观众们就会发现,这部电影是没有一个真正的反派的。但一部没有反派的电影应该如何拍得好看?
文牧野给出的答案是:生活就是基本的反派。对于年轻的景浩来说,妹妹的先天性心脏病是反派;那批到手的“废品手机”是反派;欠他钱的朋友是反派;偷他货物的人是反派;人们对他的不信任、轻视是反派。这些困难无处不在,就像空气包围着景浩。
文牧野把一个创业的故事引向了家庭故事,也就是景浩兄妹的故事上。观众们容易被情感和情绪牵动,而不是被更显性的戏剧冲突牵动。《我不是药神》是60%讲故事、40%讲人,这部《奇迹》则是40%讲故事、60%讲人。
文牧野和易烊千玺在片场。
易烊千玺是非常踏实的演员,而文牧野导演则是个“会掐着秒表拍戏”的较真的导演。文牧野和易烊千玺对于主角景浩的认知是一致的,但是他们时常需要去掐细节,比如某场戏是否需要掉那一滴眼泪,某场戏的音量是否需要提高一些。
所以我们看到银幕里的景浩执拗、坚强,也有脆弱和无助,都让这个讲人的故事有了说服力,迅速地让观众们共情。
但这种共情靠的并不是“苦情”。导演没有在整部戏中让主角们有激烈的情感流露,所以我们看到的人物始终是克制隐忍的。
有一场戏是景浩追着跳上偷他货物的卡车,和窃贼搏斗,最后摔倒在地上。最后妹妹赶来,蹲在地上,和景浩对视。如果按照常规拍摄,或许又是一场兄妹抱头痛哭的苦情大戏,但《奇迹》没有这么做,汹涌的情感被克制地表达出来,效果反而更好。
《奇迹·笨小孩》里,汹涌的情感被克制地表达出来,效果反而更好。
另一场戏是即将破产的景浩冒雨去求问手机厂的定金。这场处于剧情转折点的戏,并没有出现“被主角慷慨激昂的陈词打动的重要人士决定给予主角帮助”这样的情节,景浩失败了。
他没有要到定金,他只能看着场子倒闭,他没办法赚到计划中的钱,他对不起相信他的朋友,他没有办法救自己的妹妹。大雨中,景浩佝偻着背走向妹妹的模糊轮廓就是“挫败”的极好诠释。
观众们这时候才恍然想起来,原来主角是个20岁的年轻人,他承受得太多了。
幸福、谅解和爱
“如果你是一个20岁的年轻人,你说你要创业,在别的地方大家可能不信,但如果你在深圳,大家是能够信的。”文牧野觉得深圳是刻板印象最少的一个地方,如果刻板印象是堵墙,那在深圳,它一定最薄。
导演文牧野。
在写剧本之前,文牧野并不了解深圳,只在之前作品宣传的时候去过深圳。这次为了写剧本,他前后两次来到深圳,待了一个月。他喜欢福田区,那儿既有CBD,也有城中村。它有高科技的发展,也有普通人的烟火气,偶尔看起来也有些“赛博朋克”。
文牧野在深圳看到的是一种“追求幸福的冲劲”,和很多“深一代”交流时,他发现,这些打工人当年在深圳努力地打工,现在孩子们能有机会上大学,有了好的归宿。这些“打工人”的形象,也被他放到电影中去了。
因为工厂噪音而听力受损的女工汪春梅,刑满释放的张龙豪,混迹在华强北网吧的刘恒志、张超……这些“边缘人”和主角景浩一样,都是“新深圳人”。
齐溪饰演的汪春梅。
这些人身上,都带着深圳“野蛮生长”时期的烙印。他们被伤害,也试图寻找自尊。在城镇化的进程中,我们一定见过类似的“打工人”。他们虽然是城市发展不可缺少的支柱,是城市生态中的一环,但是他们基本上是被隐形的。在《奇迹·笨小孩》里,他们是帮助景浩完成奇迹,并且也在此过程中重拾自尊的人。
文牧野最喜欢的一场戏,是那场所有人都在的婚礼戏。这场八分钟的戏,有七八百人在现场,包含了十四场小分场。用文牧野的话来说,这段戏“没有情节,全是人物”。它是纯粹地属于电影的情境刻画,很多组人物关系在婚礼进行时发生,人物们都在奔向幸福、谅解以及达成爱。
文牧野最喜欢的婚礼戏。“没有情节,全是人物。”
看完婚礼的这一段,我们会发现与其说这部电影里这些人“想要成功”,不如说他们是“想要幸福”。整部电影在描述的都是平日里被忽视的他们的尊严。这些人可以努力地不放过每一个让他们跳脱出困境的机会,有时候看起来甚至是“不择手段”;他们会对身边的人施以善意的帮助,尽管自己也捉襟见肘;他们莽撞、粗砺,却也极为温柔。
飞速发展的城市更像是一座雨林,人们的目光更多地聚焦在有着巨大宽阔叶片的树木上,而很少低头去看见灌木、苔藓、昆虫、菌类植物……它们对雨林的生态非常重要,却少有人意识到。
文牧野做的,是把“雨林”中那些并不壮阔和炫目的存在描绘出来。
真正的奇迹,在个体之中
文牧野并不是那种成绩优秀的“好学生”,但是他爱电影。大一时候,他拍摄的作品被老师表扬,台下坐着140位同学——文牧野的成长经历中,获得这样肯定的机会并不多。也正是这次鼓励,坚定了19岁的他想要继续学习电影的信念。
本科毕业之后,他从长春来到北京,决心考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。他考了三年,才最终成功。因为有失败在前,所以到了后面几年,考研失败对他的挫败感就已经很小了。他就是一直拍,一直写,一直考。在进入北京电影学院之前,他已经拍摄过七部短片。
导演文牧野。
2011年,进入北电念研究生的文牧野与老师王红卫合写过一篇论文,论文题目是《罗伯特·麦基<故事>的局部解读:“主控思想”的分析与应用》。麦基的《故事》是影视创作者的“圣经”,类型电影的基本规律和结构被麦基讲得很透彻。在这篇研究麦基的文章里有这么一段话:
……观众经常会在银幕上看到一类电影,它们总是无时无刻地宣扬着某个道理,它们的喋喋不休令观众非常反感。……在故事的世界里,大声呼吁是没有用的,它只会令观众起一身鸡皮疙瘩。优秀的艺术家一定要拥有哲学家的头脑,他们必须承认世界上有丑便有美,有贫穷便有富有,任何一种价值都是相对的,任何一种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。
十年过去,文牧野对于电影创作的认知,依然和念研究生写论文时一样。电影必须是真诚和人物先行的,空泛的口号和议题强行加在故事上,会让电影失真。
罗伯特·麦基的《故事:材质、结构、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》,是许多电影创作者的入门书,也是必读书。
文牧野说过很多次,他觉得电影应该有“娱乐性”“社会性”和“灵魂性”。
“娱乐性”代表着电影的类型感。它会让电影院的观众“看电影不累”,是对创作者职业性和专业度的要求。
“社会性”是创作者用故事讲述社会。比如《药神》讲的是生老病死,有人情和法理的博弈。
“灵魂性”是电影里能够真正打动观众的东西。这种打动,来自故事、来自人物,也包来自听语言。
在他的作品里,总是会有一些“纯电影”的段落。比如在他的毕业作品《安魂曲》里,会有灰蒙世界里的花草和爬行的昆虫;在《我不是药神》里,程勇在印度遇见街头喷洒药物粉尘之中的佛像;在《奇迹》里,则是大雨过后,反复出现的蚂蚁。这些镜头,是创作者的“私货”,也是标记。
抛开这些对于电影理论的探讨,回到那个问题:“为什么文牧野的作品总是能够触动观众?”
文牧野的视角,始终是放在现实生活当中的,他说“现实是土壤,而类型是花朵”。支撑起现实的,是人物。
“时代是由人物组成的,城市的奇迹,也是由无数个体的奇迹构成的。所有的奇迹,指向的还是个人。时代给人物带来的变化或许不那么大,但是个体的能量,尤其是群体人物的能量带给时代的变化却很大。”
真正的“奇迹”,藏于千万个体当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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