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月的一天,江西省吉安市某乡镇中学英语教师白婧正玩手机,父亲突然和她严肃地聊起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话题:“最近单位新来了一名男生,好多女同事抢着给他打饭、洗碗、洗衣服,你怎么不主动点儿去找男朋友?”
白婧今年28岁,顶着“剩女”头衔的她忍不住吐槽:“天哪,有这必要吗?”
在中西部欠发达地区的县乡,很多像白婧这样的女教师都因为种种原因,成了体制内的大龄剩女。在人们的印象中,这些体制内的女性,由于素质较高,工作稳定,往往是婚恋市场的“香饽饽”,然而,有调查显示,乡镇学校女教师“剩女”群体日渐庞大。那么,她们从抢手到愁嫁,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?
女教师愁嫁现象在中西部欠发达县域尤为突出
江西省上饶市某县每年约招收300名新教师,一次该县教育主管部门召开的新老师见面会上,一名在乡镇工作两年的女教师给台上的教育局局长递上一张纸条:“学校有很多比我年长的单身女教师,我代表学校老师,请局里主要领导考虑一下,能否搭个平台,解决女教师的脱单问题。”
县教育局于是委托县教育工会,在2016年举办了一场教育系统内的女教师相亲会,可相亲会正式举办那天,到场的260多人中只有60多名男士。
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,有些女教师因无人问津,感到面子挂不住一走了之。该县现任教育局副局长程文回忆,“最后成功牵手的只有十几对”。
记者调查发现,赣州市某县现有2100余名女教师,未婚女教师500余人,其中乡村未婚女教师300余人,占比超过60%,全县近一半学校都有30岁以上大龄未婚女教师。
江西某县的小学语文教师袁月,没想到自己最后竟嫁给了一名二婚的外地男士。
在学校领导眼中,袁月聪明、能干,1.68米的身高,面容姣好,家庭条件也不错。因自身条件出众,年轻时袁月成为不少男士的追求对象。可县里优秀男生太少,长得好的,没稳定工作,有正式工作单位的,长相却一般,一来二去,到了35岁袁月也没能将自己嫁出去。
年岁渐长,加上父母一个劲地催促,袁月备感压力。为了找对象,她无奈辞职去外地打工,两年前终于将自己嫁给了一个有婚史的外地人。婚后不久,袁月又重回县城教书,而她的丈夫则依旧在外地打工,两人异地生活。
对袁月的遭遇,程文并不感到意外。他告诉记者,该县一所重点中学的一名张姓女教师,同样五官端正,身材高挑,因长期找不到对象,选择在38岁的年纪,辞职去了外地。“都是身边缺少适龄男性,慢慢地年纪大了,辞职的目的就是出去找个对象结婚。”
甘桦是广西防城港市上思县一所中学的英语教师,在她看来,10年前女教师还挺抢手,有假期,教育孩子能省一笔不小的费用。可现在,职业优势成了劣势,教师圈子小,上思县城就这么大,县域女教师在婚姻市场上只能等着被挑选。
县域适龄男性“资源匮乏”或是造成女教师“剩下”的主因
胡根菊是景德镇市浮梁一中高级教师,这所江西省重点中学的高中学部连续3年招考,招录的十几名新教师中,只有两名男性教师。事实上,与高中相比,中小学教师队伍“阴盛阳衰”的现象更为突出。
胡根菊于2019年对景德镇市某县中小学调研发现,2019年该县招录的76名小学教师中,只有两名男性教师,而同年该县招录的18名初中教师中,只有3名男性教师。
据了解,该县人事部门即便规定男岗,要么报考比例不足,要么低分录用,男女混合岗,基本是为女性设,男生难以入围。胡根菊感叹,这种差距未来还会继续扩大。
调研中胡根菊曾问该县一位人事局负责人,为何不设男岗,这名负责人回答说,如果男岗和女岗同时招聘3个人,女岗可能有三四十个人报考,男岗的报考人数仅四五人,男岗只能减指标。
县域适龄男性“资源匮乏”或是女教师愁嫁问题的主因。多位乡镇教育系统的受访者均表示,原本女教师在学校内部找对象或许是不错的选择,可如今学校年轻的男教师“凤毛麟角”,学校男女教师性别比例严重失衡,“男孩去考的不多,考上的少,考上的能继续留下来的更少”。
择偶梯度效应下,一些女教师希望通过婚姻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,不愿“下嫁”体制外。可乡镇女教师的工作地点在乡镇,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,几乎没有适合婚恋的男青年,留守的男青年文化层次普遍不高。
“在乡镇找一个父母满意、亲戚满意、自己满意的人太难了!”白婧抱怨,其工作的乡镇除了学校,医院和乡政府,连大型企业都没有,各单位相互割裂,并没有联系。
江西省政协副秘书长肖礼庆表示,即便是留在乡镇工作的男性,“吃皇粮”的只有教师、医生和乡政府工作人员,没有几个会把家安在乡镇,就算有,抢的人也太多。
此外,城镇化进程加快,乡村学校的生源变少,一些偏远的乡村教学点(乡镇中小学校),师资配备不足,一名教师常常要同时教授五、六门课程,“繁重的教学任务下,女教师分身乏术,几乎没有可以自我支配和社交的时间。”程文说。
乡镇教师想调去县城并不容易
白婧所在的中学是一所寄宿制学校,学生多为留守儿童,因每天要上早自习,白婧和同事们大多住在学校,周末才回县城的家。即便是已婚女教师,其对象也都在县城,本地教师很多都在县城买了房。
胡根菊先后前往十几所村小调研发现,一所学校只有三四个女教师,普遍出生于1986年-1992年之间,大都未婚,这些大龄未婚女教师们都在县城按揭买了房,周末才回县城住。“家在县城,工作在村里,每天来回奔波,太不安全,县里的男生宁愿在县城找一个,也不会找乡镇工作的”。
有女生在大学时谈了恋爱,毕业后结婚生子,最后考了乡镇教师,夫妻长期两地分居,最后以离婚收场。
事实上,一些年轻教师考到乡镇后,仍在观望其他招考,离开所在的学校,并不安心留在农村,很多人不会着急在当地找对象,一个主要的担心是怕自己考进城后,另一半留在乡下,两地分居不靠谱。
省考时,县城的一些教师岗位,并不直接设岗招聘,白婧只能选择先报考乡镇的学校,等工作“服务期”满5年后,通过选调考试考入县城。在白婧所在的学校,年轻的同事不是想考出去,就是想调出去,学校近50名教师,每年都会有四五人离职,流动性较大。
肖礼庆表示,相比之下,县城的女教师更容易找对象,可乡镇教师要想调去县城并不容易,一方面,教师流动机制涉及面小,只是小部分的轮岗交流,另一方面一些县的教师遴选和选调制度规定,教师必须在乡镇工作满5年才能竞争选调。
“一名女教师本科毕业23岁,5年后就28岁了,已经错过了婚姻恋爱的最佳时期,即使最后调去县城,年龄也大了,再找对象也难了。”肖礼庆说。
由于乡镇教师流动性大,留人难等客观原因,乡镇教师选调之路也越来越窄,白婧所在的县就发文规定,在编的教师除了需在原单位工作满5年,还得教学成绩排名靠前,才有资格参加选调。
白婧表示,学校的教学成绩排名只看该科目每学期期末考试的县排名,不会区分好班和差班,如果一个老师带的是差班,教学成绩只能排在后面,竞争选调资格永远处于劣势。
“有了选调资格还不行,要想选调成功,笔试面试后,还得考核工作年限和教学成绩,县教育局的评分细则每年都在变,限制越来越多,且一年一个科目就选调几名教师,很多教师十年都不一定能调出去,调岗之路遥遥无期。”白婧说。
解决乡镇女教师愁嫁难题要因人而异
乡镇女教师愁嫁问题不仅影响教师个人,还直接关系到教育事业的发展。一些女教师情不自禁地将不良情绪带到教学中,对未成年人的人格培养及心理健康发展极其不利。
景德镇市某镇的一名高中语文教师,今年已47岁,仍单身,因婚嫁难,这名教师变得十分孤僻,情绪波动大,不愿和人交往,目前已无法胜任正常的教学工作。
肖礼庆有着22年基础教育的工作经历,他发现,因长期找不到对象,心理压抑,出现各种心理疾病的乡村女教师并非个例,一些教师会将心中不快发泄在学生身上,打骂学生,对学生做出不恰当的举动,严重的甚至出现虐童事件。
肖礼庆建议,县域各乡镇相关部门应对乡镇女教师的婚姻状况进行专题调研,针对大龄未婚女教师的婚恋难题深入分析,要因人而异,因地而异,根据每位教师的不同诉求,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法,相关部门要将解决乡镇女教师婚恋问题作为组织的一项工作。
肖礼庆认为,一些大范围的联谊交友活动,重形式,因碍于情面,参与者少,效果不佳,可以换个名称,建立一些小范围的联谊交友活动,同时注意方式方法,一对一私下了解不同未婚女教师的诉求,或许更有效。
肖礼庆还建议,要增加教师的合理报酬,提高教师的社会地位,增强教师职业对男性的吸引力,改善农村教师的居住条件,和关注学生一样关注乡村教师的发展,给予教师更多的人文关怀。此外,遴选和交流机制要能考虑到这些大龄未婚女教师的情况。
在胡根菊看来,解决乡镇适龄男性“资源匮乏”的问题,既要利用乡镇现有“资源”,又要拓展“资源”渠道。她认为,前者可以利用同样在乡镇服务的知识层次较高的群体,如“村官”、“三支一扶”等人员,建立县域青年服务人员通联录,定期组织开展交流互动活动,后者应针对性地组织学校与基层相关部门开展联谊活动。
她建议,教育、妇联、团组织、工会等部门应搭建平台,拓宽乡镇女教师朋友圈,使她们能接触到更多优秀的未婚男青年,并定期开展联谊活动。同时一些农村学校应适当减轻单身女教师工作压力,制订更为科学的教师配置方案,让女教师有更多精力关注个人情感问题。
“改变女教师的择偶观也很关键。”胡根菊指出,传统的择偶观念是男强女弱,而乡村优秀男青年因当地就业机会少,基本在外地发展。若乡镇女教师能就地选择学历不高但人品好、家风好,有思想、敢创业的有志青年为伴,既能稳定乡镇教师队伍,又能改善乡村振兴中缺少男性青壮年的不良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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